5出宫(2/8)
他心中莫名回荡着那句“让我起来”,简单的几个字无端有些情欲的味道,让他心头一阵急跳,不敢再多想,连忙离开了。
姜华望着这冷清清的野坟,满肚子疑惑,想问为什么这人葬在荒郊野岭,为什么碑上空无一字,终于还是憋了回去。
沿寒山小径入了寺中,只见苍郁松柏落了层雪,映衬着空寂寺院。脚步停下,寥落清旷得只闻雪压折竹声。
云思道:“不敢僭越。”
晏云思道:“今日是挡了我的道,我才管下这桩闲事,若是平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,升斗小民与我何干?”
晏云思莞尔:“都是未化的冰雪,坐下去,衣裳岂不都湿透了。”
不久到了半山腰,下了马车姜华抱怨道:“哎呦我这老骨头,怎么走得动路。”
“无妨,无妨!”李霜风眼睛追着他走,“我送您离开。”
云思失笑。
“哦……”姜华干笑,“那天也是我太急躁了。”
“晏大人,今日酒宴可还满意?”他隔着屏风向那人扬声唤去。
若非他引着,姜华几乎分辨不出这简陋的坟墓。
离得太近了,李霜风隐约闻到一股清幽香气,好似峰回路转处于冰雪中偶遇寒梅,白玉骨,霜雪姿。
如春来溪涧碎冰随水流去,清透寒凉,却莫名人想一睹姿容。
晏府的马车装扮得难得奢华,云思扶着小厮登上马车,忽得忍不住一阵反胃,倦怠地吩咐道:“回府。”
屏风后那人转过来,先看到的是一角竹青衣摆。
姜华指了指自己的双眼:“我相信我的眼睛,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凌霄故作苦恼:“这老头子为你上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,朕为你可是枉负一片赤心哪,晏大人如何补偿?”
李霜风心中一荡,便见那人冷清清地站在了自己面前。
人前装得再矜贵,骨子里还是逃不脱权势钱财的诱惑。聪明人,更该知道在落魄前给自己找好退路。
云思挣脱不开,干脆就着他的手替自己揉捏。偶然间瞥见一道折子,赫然心惊,上写着前朝残党已悉数捕获,其中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于目。
李霜风最后冷笑一声,率人离开了,远远看热闹的人群便也散了。
那人退了几步道:“臣告退。”却又听凌霄调笑道:“急什么。”
唤来车夫,交代妥当后将孟绮送回家中,便只余他与姜华二人。
姜华摸摸头脑勺:“这有什么。”
“客气了。”他按捺住心思,“晏大人久病不愈,在下心中亦是时刻惦念着,只是晏大人若山中隐士久不得见,徒令在下担忧。”
云思只是一笑。
山上落了雪,路便有些不好走,循着从前的足迹登上一处山坡,只见空茫茫一片雪地中藏着枯黄的野草,风声呜咽,冷寂如化外之地。
李霜风便志得意满起来,恨不得立刻便越过屏风,不放过那人一个眼波流转。
马匹却愈行愈疾,车夫仍恭敬道:“回大人,属下奉陛下之命,送您入宫。”
他说着将云思又揽过来压在了自己腿上,一边揉弄着他的手,一边批阅奏折。他身形高大健朗,云思在他怀里便更加显得羸弱。
凌霄道:“怎么看?”
云思无波无澜,只道:“字字属实,忠心可鉴。”
姜华却脸色微变,想要说什么,又沉默下来。
晏云思踮脚,在他耳畔轻呵:“点春酒太烈,我不喜欢……”
陈松岩。
姜华叹一声,道:“若非你解围,还不知要被李霜风难为成什么样。”
云思与姜华对视一眼,叹道:“逝者已矣,生者如斯,你父母岂愿见你自怨自伤?”
他望向晏云思,眼神清澈而坚定,一如方才护下孟绮般寸步不让。
姜华道:“您要去往何处?”
凌霄也念出了这个名字:“陈松岩——也是你的青梅竹马了,是不是?朕记得他曾为你当街和人大打出手,是不是?你倒是从小会惑人。”
凌霄笑道:“朕的名讳都敢直呼,现在倒知道怕了?许你无罪。”
云思笑道:“我最看不得漂亮姑娘掉眼泪,若要谢我,只要笑笑,我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孟绮本已止了哭,听他柔声安慰,不由又猛得哭出了声,边擦泪边抽抽噎噎地道:“多谢两位公子。”
凌霄对云思道:“来看看这奏折。”
晏云思要微微仰头看他,或许是因为饮酒,眼尾有些泛红,冲淡了周身的冷意。
云思忽然清醒过来,这人不是他出来时驾车的车夫。
凌霄哈哈大笑:“今日朕心情好,放过你,往后再这般出言不逊可就不行了。”
雇了马车往城外驶去,一路上喧闹不断,车内却是久久沉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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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还有一颗心,只要遵循当时本心,之后无论发生什么,都不后悔。俯仰天地间,浩然无所愧。一生何其短,这是我唯一所求。”
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伤心事,姜华不再说这些,转而笑道:“方才看你的样子,还以为你要坐在地上大哭一场呢。”
新帝不在乎学子文人口诛笔伐,可耐心消磨,猜忌渐增,待到天下安定,能容他到几时?
“不,这对我很重要。”
云思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:“没什么,他不敢动我,只是你恐怕会有麻烦。”
姜华却道:“我用眼睛看人,不是用耳朵听。”
云思蹙眉道:“何必惺惺作态。”
松岩是少年时自北疆迁来京城,最沉默寡言,却也待他最好。
“你是谁?!”他喝问,“停车!”
寒风料峭奔袭入怀,身边人叽叽喳喳,竟也不觉得冷了。
那人声音亦如清泉击石:“多谢李公子款待。”
“京郊山上,光善寺。只是——”他一摊手,故作抱怨“这桩事揽下来,我是身无分文了。”
昭云楼檐角悬挂铃铛,以碎玉相缀,风过环佩玎珰,清越悠长。楼上凭栏远眺,只见漠漠沉云下宫城巍峨雄壮,沉默静肃地矗立于至尊之处。亭台楼阁曲廊水榭,如巨兽脊背之上的玲珑点缀,待到山河倾覆之日轰然散作烟尘。
那与凌霄不容抗拒的占有欲完全不同,如春风涤荡而过,却让人不由败下阵来。晏云思移开视线,自己都没发觉竟如此放松下来,藏着隐隐的笑意,叹道:“好吧!”
姜华沉默许久,终还是道:“多谢晏大人。”
他将手帕塞到孟绮手中,转身对李霜风道:“在下只知道天子下诏,凡为官者皆以律治下,侯贵犯法,与庶民同罪。李公子若心有不服,大可在陛下面前禀明原由,到时陛下自有决断。”
晏云思停在这里,没再踏近一步。姜华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侧,终听他轻声道:“罢了……”
车夫道:“回大人,就要到了。”
晏云思道:“那日下朝后言语对你多有冒犯,并非我本意,我与你交情虽浅,但也从未将你认为是趋炎附势之人。”
晏云思只是向他行一礼:“劳您挂念。”
说着拿起信报对韩谦随口吩咐道:“下去吧。”
良久姜华才道:“你今日得罪了李霜风,他断然不会善罢甘休的。”
韩谦躬身退下,在踏出殿门时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一眼。余光只瞥见一个清雅出尘的背影,即使影影绰绰看不真切,却亦如高山明月下孤独的雪鹤一般。
云思听着他轻佻言语,心中一阵刺痛。
“你——”李霜风怒不可遏,“晏云思,你一定要插手我的事?别忘了我父亲是谁!”
云思寻到一处枯冢,拂去墓碑上的残雪与尘埃,其上却空无一字。
姜华不解:“何意?”
“倘若眼睛被蒙蔽了呢?”
“啊、啊?”姜华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,还是泥土里躺着的那人说话。
晏云思又是一声低笑:“酒楼人多口杂。李公子,留步……”
凌霄展开信件扫了一眼,便大笑着:“好!连邑战事悉数平定,陈平那家伙,也是时候送他上路了。”
陈平——晏云思记得这人,手下兵虽不多,却占着连邑庆安易受难攻之地坚持了许多年,朝廷曾两相对峙也无可奈何。安庆拿下,此后再发兵便不必多绕远道,无论补给还是军队都能大幅省时省力,难怪凌霄也会心情大好。
事情落到自己头上,姜华却也是不在意的:“既然让我看见他欺男霸女,我定然做不到坐视不理。晏大人你遇到此事,难道会视若不见?”
马车微微摇晃,缓慢而平稳,或许是实在饮多了酒,竟就这么抵着车厢昏昏睡了过去。
字字泣血,句句诛心。
姜华便笑了:“在下身上倒还有薄银数两,大人若不嫌弃,便由在下作陪。”
晏云思道:“不必担心他再找你麻烦,你家在哪,我让人送你回去。”
云思轻笑,只是懒道:“有些乏了,在下便先告退了。今日若有失礼之处,还请李公子见谅。”
晏云思抚摸冰凉的墓碑:“李霜风说我的话你也听到了,无论如何,我还是想劝告你一句,和我走得太近,或许会为自己招来祸端。”
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他岂能不懂?何况他活着一日,便是向天下人昭告这皇位来得不干净。
李霜风推门而入,山水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人临风而立,身姿若月下青竹。
晏云思静默许久,不知在想些什么,才道:“一个……友人。许久不曾来看他,竟快要被这荒草吃了。其实我今日只是想去寺中静心,没想到路上遇到了你,想起他来,才临时起意来见见他。”
云思只得去看桌上展开的奏折,洋洋洒洒不下千字,尽是指责他前朝为官时勾结新朝两面为人不忠心奉主,恐与圣上离心背叛朝廷,话里话外要凌霄近日除了这奸臣。
“这是——?”他忍不住问道。
他盈盈笑着:“多谢。”
晏云思却只是拿手帕为身后的孟绮轻轻擦净眼泪,轻柔地道:“你放心,有我在,不会有事。”
李霜风半边身子差点酥了,连声道:“好,好,下次不饮这酒就是了,晏大人喜欢什么,只管告诉我。”
晏云思不甚在意:“我倒巴不得他有那个本事。”
孟绮握着帕子,有些紧张:“大人……”
他心中记挂着事,只是稍微睡了一会儿便惊醒过来。马车仍在路上,云思撩开车帘,却见四周并非平日回家的路。
他解下荷包递给她:“先拿这钱安葬了父亲,若有什么难处,便来寻我,万万不可沉溺于伤痛之中。”
晏云思低着头轻笑:“谢谢。”
孟绮黯然道:“哪还有家,父亲走后,便只有我一个人了。”
少时说胡话,要位极人臣,松岩笑着说那我做将军,替你守江山。,李校尉若不信,命人取来一看便知。”云思微笑道,“这纸契约可做不得数,李校尉莫不是被下人蒙骗了?”
“对不起。”他忽然听到晏云思道。
晏云思明知故问:“谢我什么?”
他疑道:“这是在哪?”
李霜风握紧了马鞭,恨道:“别以为仗着现在有圣上宠爱便敢跟我叫板,一个以色媚主的男人,我看你能风光几时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