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嫂子,今晚带我去吃什么(2/2)
三人言笑晏晏,一路下山去了。
江风吟倏然停步,看了看身边的我,又震惊地看向我:“……你是谁?”
小光斑早已兴奋难耐,打了好几个滚,迫不及待要跃身下去。忽有些不舍般停了动作,绒绒地扑上我脸颊:“……道爷,第一次见你梦中心愿,实在吓我一跳。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,竟希望自己长得又丑,修为又低,情人虽不少,个个都对你不好。”
江风吟身高手长,一个指头便将她推得远远的:“我与阿云情深,世上何人不知,还要你来多嘴。你这丫头心心念念着喝喜酒,难道我们会欠你和萧越一杯喜酒不成?”
我涩然一笑,将剑穗摘下,向着远方海面,尽力一抛。
我还未开口,江雨晴已经第一个跳了出来,赶鸡一般向他挥舞双手:“跟你说了多少次了,我嫂子跟我哥青梅竹马,早已指腹为婚。我嫂子脾气又好,我哥又肯让着他,感情极其融洽,从小到大连脸都没红过。我劝你家主人不要痴心妄想,赶紧把这些劳什子收理起来,打叠肚肠,等着喝人家一杯喜酒罢!”
叶白驹涨红了脸,捧着拜盒,进也不是退也不是:“可是,我主人他……”
我在层层荡开的水波纹中,向他涩然一笑:“我将你送到大乘境,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变成白骨。雨晴的喜酒,你不是还没喝么?”
江雨晴笑嘻嘻地跟在我二人身旁,一时埋汰她哥哥技不如人,一时又缠到我身边,娇声问:“嫂子,今晚带我去吃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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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禁想笑。这位少爷实在高不可攀,每每要紧时见他,都在幻境之中。
我看着自己雪白的影子,从浩瀚无垠的海面上掠过,遥望那上面映照出的,我身为江随云的一生。
我仰起脸,听见他朗声道:“流云峰弟子江风吟,不敌叶师弟高招,此战落败。”
江雨晴拿肩头推撞江风吟,讨赏道:“哥,我刚才的话说得漂不漂亮?给没给你长脸?这个月是不是该多给我些零花?”
远山叠翠,七峰如星斗,却是不空山。我立足演武场,从人群背后望去,见试剑台上一金一白两道身影,正缠斗在一起,
只听一声剑鸣,两人飞身分开。叶疏白皙的脸上微微见汗,江风吟剑尖指地,缓缓平定呼吸。
我将手探入那光华中,想看看能令他缚足不前的,到底是何等美梦。
我辨认周围服色,认得是在我上山候选第三年,入门试炼的最终擂台上。这一战我并不在场,只听说精彩绝伦,双方都是百年不遇的英才少年,叶师弟更是临阵破境,以十九岁之龄凝结金丹,青霄门开宗以来,惟他一人而已。
说罢,他纵身下台,也不顾身旁千万道惋惜目光,径向台下一名明袍弟子走去。
我也向他伸手,两手虚空交握,实体却叠不到一起。
一阵水波纹泛起,我已入他梦中。
我莞尔道:“看你哥这样子,落毛凤凰一般,就叫徐妈炖只鸡给他补补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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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声裂响,波纹破成千万片。青山绿水,少年情爱,一并粉碎。
他灵息极度混乱,显然受损不轻。我背对他,继续深一脚浅一脚走向海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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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驻足回头,见叶白驹捧着一封拜盒,小步疾跑到我身前,垂眉顺目道:“我家主人有些话想和公子说,请公子务必收下此物。”
——这美梦气数已尽,再做又有何用。
我双目紧闭,眼前却勾勒出一张惑人的桃花脸,眼眸含情上挑,任谁见了,都要赞一句狐媚尤物。
江风吟一双意气飞扬的眼睛,转眼已变得挫败哀伤,一头束得精致华贵的黑长发,也渐渐化为霜白。
一阵蔚蓝的海风倏然而发,将我沉重躯体轻轻扬起,如将一朵浮云送向深海尽头。
那双眼却落下了太多泪水,含恨发狠地盯着我,咬牙道:“我一生不幸,全由这副身体而起……”
它蹭了蹭我,竟有些呜咽:“道爷,我法力低微,帮不了你多少。你一生这样辛苦,能多做些美梦,也是好的。”
叶疏在我身后蓦然开口,声音全不似平日从容,细听竟有微微颤抖:“你今日蹈海,是为谁?”
海水如泥沼,拖着我身躯。我费尽全力到他身边,只见他周身浮起淡淡光华,嘴角挂着一抹笑容,看来好梦正酣。
江雨晴在岸上哭叫道:“哥哥——!”
江风吟俊脸扭曲,颤抖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我轻轻道:“哥哥,我已经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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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上激战已近尾声,江风吟手中两柄软剑游云、飞絮,使得犹如一张密网般,将叶疏围困其中。叶疏同悲剑已被缚得无法施展,施放出的冰雪术法亦被他罡风吹散,
我哑然失笑,心道当年这一战之败,对狂横无比的江少爷果然是致命打击。连如此性命攸关的时刻,他还沉迷梦中擂台,一心要反败为胜。
他伸出手,似要将我留住:“阿云……”
我轻声道:“哥哥,跟我回去吧。”
我缓缓道:“我为自己。”
江风吟携我下山之时,叶白驹犹自在山道上失落张望。
——那是我。
我向他一笑,止道:“白驹兄不必多言,我心领了。”
江风吟亲密牵住我手,旁若无人般朝外走去。我竟也坦然自若,与他十指相扣,相伴而行。
江雨晴喜得在岸上哭了出来,张口要叫他,声音却哽噎得听不见。
我望住他双眼,叹息道:“从前便认不出我,如今你还认不出么?”
我叹了一口气,从玫瑰花丛中转出几步,已拦在他面前。
江风吟双眸陡然睁开,胸口急剧起伏,海水将他一身流金缎袍浸得湿透发黑,皱巴巴贴在身上。
身后忽有人叫道:“随云公子,留步!”
我回头望去。骄阳之下,只见世上最骄傲的江家大少爷,一动不动伫立碧波之间,满头白发如雪。
我摇了摇头,艰难拔出双足,一步步回头向他走去。
刹那间,神识复苏,金光几乎刺伤我的眼。
我忽然头皮一紧,下意识向后缩去。
海水沾湿我鞋袜,继而淹没我衣襟。我手持雪羽玫瑰剑,一步步走向最深处。
我拄剑点地,寻到一处礁岸,长吸一口气,便一步踏了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