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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那个是不是?”
“夫人?”我蹙眉。
他摆摆手,“就是六夫人,刘蝉!”
时隔多年,忽而又听见六夫人的名讳,我一时愣在了原地。
刹那间,我感到我浑身上下都被一道闪电钻过,口腔与鼻间皆是酸涩,“六太太,你也还记得六太太吗?”
我问立知秋,问着问着,我没忍住,落下泪来。
立知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瞥了我一眼,“我当然啊记得夫人啰,夫人这样的美人,看一眼不就应该记住一辈子吗?”
我破涕而笑,“立先生说得对。”
我拿出小手帕擦了擦眼泪。
“见笑了,”我说,“因为自傅先生守城牺牲以后,我就再没听过有谁提起太太。”
大概是我提到了傅先生,立知秋的神色也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。
“当时日寇临城,傅爷却怎么都不走,守城而死。”立知秋说,“可是如今,都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他了。”
他像是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问我一样,“傅爷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死守城中?城中那些老弱病残的百姓,真就这样重要吗?”
我想了想。
“还因为太太的墓在城中吧。”我回答说,“傅先生应该也是不想离开太太的。”
立知秋啊了一声。
我和他沉默了片刻,然后便挥手道别。
那日的偶遇我本没放在心上,可不知道是今晚太过躁热,令我睡不着,还是梅梅的三言两语挑起了我的思绪,我睡在简陋的竹席上,睡在简陋的宿舍中,居然回想起了往事。
实际上,所谓往事,也不过就是五六年前。
可不知为什么,如今回忆起来却仿若隔世。
尤其是思及我尚且还在李府生长的青葱少女时,那简直就好像不似我的过往,而像是一场梦境罢了。
自傅先生守城而死,傅府自然就落败了。
或许不能说是落败,说是崩溃更为合适。
傅先生一死,自六太太离世便掌管府邸的秋狸便头也不回地投井而亡,要说秋狸,她当真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丫鬟了。她手段真的很厉害,但又独独忠于傅府,自己的命都可在眨眼间舍弃。
二太太郭芙亦与三太太郭黄鹂,我也不知她们去哪了。
也许是收拾好细软,在哪处山林隐居吧。
而我,我反而是在傅府里待得最久的。
倒不是我不想走,而是四太太沈氏病了,我与她关系一向交好,我当时想着照顾她,把她照顾好了,我们可一同离开。
却不想,世事难料,她没撑住,一场风寒要了她的命。
她要走前,抓着我的手,告诉我说,她是有名字的,她叫沈小河。
她央我叫一次她的名字。
我含着泪叫了。
然而她就笑,笑声中还夹杂着咳嗽。
最后,她说,她给我唱首歌。
那首歌很长,歌词中有许多方言与语气词,我是没有听得太懂的,只感觉这首歌的旋律悦耳,韵律轻快,就好像一条叮咚的小河。
不过,我一直记得这首歌的一句歌词,也是沈小河重复得最多的那一句——
“小河悠悠,故乡遥遥不可期诶——不可期——”
将沈小河埋葬后,我也就离开了南国。
离开南国后,我没有前往北方,反而是往更南的地方前行。
在南国边界时,我曾在大街上偶然见过一只与太太那只橘猫相似的猫,它们都一样的胖,有一双翠绿的眼。
我本想追上去看看,那是不是那只叫刘菊方的猫。但才跨出两步,我才后知后觉想起来——
太太的猫,那只叫刘菊方的猫,早在太太逝世的后五天,绝食咳血而死。
这之后,我一路往南,最终加入了如今我所在的共党。
我又在竹席上翻了个身。
床板再次被我碾得吱呀作响。
所幸这一次梅梅已经熟睡了。
我平躺在床上,把自己的手脚摊开,我仰起脸,往窗外看去。
从我这样的角度看去,我只能看见一小半繁星闪烁的夜空,剩下的全是房屋内的墙体。
纵观我的这么些年,也实在值得人玩味。
我曾经是一个大家的小姐。
我曾经是一个枭雄后院的姨太太。
我曾经是一个南国大学的女大学生。
现在,我是参加革命事业的共党党员。
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命数究竟是算好,还是算不好。
应该是好的吧。
我想,至少我还活着,并且我还在践行我的理想的道路上。
曾经太太询问我的问题,我还没有找到答案,但我想总有一天,我能寻求万全的解法。到时候,我死了,在地下见到太太, 我一定要告诉他。
我闭上眼睛,方才盯外边那小半夜空盯得久了,现在闭上眼,眼目里都好像有星星闪烁似的。
时隔这么多年,我也逐渐意识到,其实我的复杂的经历反而是塑造我的最直接的事物。
而太太,虽然我与他接触并不多,可他却是对我影响最深远的。
我就像是他的一道回声,带着一部分的他,在这个人间回荡。
那么立知秋呢?
要知道在我在南国大学,第一次了解他的为人之后,我的初开情窦就碎了个彻底。他是我最为讨厌的那一类对生命没有分毫敬畏与尊重的人,他虽然极其聪明,但他有时说的话实在让我不敢苟同。
但现在,在合办军校中,他要收敛许多。
他是教学生军事策略的老师,我不止一次地听见过,他与学生强调,“要保护好平民百姓,要把伤亡降到最低的”。
他这样的变化,我想也只有傅先生能做到了。
我又睁开眼,此时屋内漆黑,月色并没透进。可我倒觉得视野清晰。
我想,我和立知秋,其实就是太太,还有傅先生在这个嘈杂人间的回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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