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 软语(2/8)

    溪月扶着他方转过假山，便见一女子亭亭而立，姿容姣好，眉眼间一股英气，眼中多有愤恨与不屑。

    云思铺了宣纸，手腕一勾，笔下的兰草舒展从容。淡淡道：“你和我说这些，是要我对他感激涕零吗？”

    难得出了好太阳，溪月看不过去晏云思总神色恹恹的，如将死之木一般没半点生机，硬把他拉到养病居住的南知轩旁的御花园。

    晏云思呼吸一窒，溪月见状忙劝道：“回娘娘，晏大人痼疾缠身，不过是在宫中养病罢了。陛下勤政爱民日理万机，夜深才得以休息，每有得闲时，哪次不是去看望娘娘。”

    晏云思腹诽：“昏君。”

    晏云思在桌前抄写心经，她就在旁边絮絮叨叨。写了没两页，心没静下来，反把他念得哭笑不得，终于无奈扶额：“溪月，话少一些。”

    一来二去两人竟真较上了劲，下了半晌的棋没一个人说话。

    没多久他有些咳嗽，对溪月道：“回去吧，有些冷了。”

    溪月不吭声，只是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江妃娘娘。”晏云思忽然道，“溪月如今在臣身边伺候，是臣疏于管教，才教她学会擅自顶撞娘娘，若要罚，臣也难逃其咎。”

    晏云思不想动，只懒懒地道：“宫里的东西一枝一叶皆属陛下所有，少生波折罢。”

    御花园腊梅开得热烈，如宣纸上遒劲一笔溅开的灿黄。

    溪月急忙跪倒在地上：“奴婢跟随陛下已久，同娘娘一般挂怀陛下安康，实无他意。”

    冬日的阳光落在身上也没半分暖意，晏云思却觉得灼得刺眼，看什么都有些晕眩。

    晏云思道：“娘娘误会了，臣与陛下并无私情。”

    晏云思喜对弈，凌霄恰得来一副温玉黑白子，得了闲便与他在御书房下棋。

    “你——”江映黎望着他平静面容，一口银牙险些咬碎，只恨不得撕开那淡然无波的皮囊，抖落出谗佞媚悦的腐朽内里。

    江映黎冷笑道：“妾身怎敢受晏大人大礼，若为皇上知晓，只怕妾身多少颗头也不够砍的。”

    不知想起了什么，忽又听他不耐烦地道：“站住，让他们进来。”

    溪月便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晏云思道：“腊梅是冷香，冬日寒风里寻得一脉痕迹才得其神魂，放在炎夏反倒失了意趣了。”

    他不说话讨嫌，晏云思也才看他顺眼些。

    “我有什么好气的，她哪个字说的不是实话。”晏云思淡淡道，“这事过去就罢了，不必同他人提起。”

    下人不知他哪来的怒气，也不敢多言，只得道：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”溪月讪讪的。

    “不、不是……”溪月揣摩到他隐隐的不悦，连忙解释，“只是，陛下对您其实是很上心的……”

    晏云思看她身影消失，才继续往南知轩走去。

    一局下到关键时候，忽然来人传报有臣子觐见。凌霄正占了上风，不由怒道：“不见！”

    凌霄即便称帝，后宫中不过三个妃子，迄今未曾立后。朝臣早多有不满，尤其是江氏之人，多次明里暗里施压要求立江妃为后，却被凌霄压了下去。

    凌霄不提让他离开的事，晏云思也不多说什么，每日照常读书写字，凌霄有事没事来逗弄两句，他本不想多搭理，奈何这人听不懂好赖话似的，总把他气得要死才心满意足。

    云思微微一笑，停了笔，转而道：“我从前养过一只猫，从西域商人手里大价钱买来的，长得很好看，碧莹莹的眼睛。就是脾气不太好，见谁都爱答不理的。”

    溪月没说话。云思继续道：“可说到底，那也只是一只猫而已，我养了它很多年，可是你说，我对它的喜爱和对我的朋友家人是一样的吗？我总是惯着它，因为我知道，那不过只猫，开心时逗逗它，这就够了。它脾气再坏能怎么样，谁会和一只猫生气？”

    晏云思方才知道这是凌霄的结发之妻江映黎，恭顺地行礼：“见过江妃娘娘。”

    “只是——”他又道，“臣为陛下亲封安遥侯，自是不比娘娘身份尊贵，只是论起品阶倒与娘娘同阶，若擅自领罚，恐令娘娘无辜蒙上不识礼数的恶名。”

    一连养了七八天的病才算好转，做的时候不觉得，后来才发现身上到处是淤伤，碰一下就钻心地疼。

    他前一日没睡好，总有些倦怠，本想随手敷衍过去，没想到凌霄竟也棋力不俗，棋风亦是干净凌厉，但凡寻到丝毫破绽就绝不留余地。

    他三两笔在兰草下画了只扑蝶的猫，圆滚滚的一团，憨态可掬，谁见了都喜欢。

    江映黎一扬眉：“既如此，你便掌嘴五十。”

    云思抬手将手臂架在他脖子后往下压。凌霄以为他要亲自己，却被他在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，瞬间血味弥漫。

    溪月忙行礼道：“见过江妃娘娘。”

    她在一边闷闷不乐，过了会儿又道：“您怎么会是猫呢。”

    溪月有些不乐意：“总也不能白受这些侮辱吧。”

    溪月道：“我最爱腊梅香了，甜丝丝的，可惜只有冬天才开，真冷死人了，若是一年四季常开多好。”

    江映黎冷笑道：“我同晏大人说话，又岂有你插嘴的份。这张嘴既管不住，倒不如割了舌头，也让人清静。”

    “早就死了，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。一只猫而已，能活多久呢？”云思道，“那猫性子虽不好，可我却很喜欢，没事总去逗它，把它烦得不得了。这猫虽然娇气，从前却被训过，再烦也不敢对人伸爪子，再不情不愿也只能窝在我怀里。”

    江映黎咄咄逼问：“‘臣’？哪来的‘臣’，莫不是床上讨来的？你大好男儿，不知报效朝廷一展宏图也便罢了，竟贪求富贵爬到龙床上去，若先祖有知，真令人蒙羞！”

    “好看吗？”他问。

    晏云思道：“你难道真要我做争宠的后宫嫔妃？”

    “你倒口齿伶俐，只盼皇上厌倦你那天，还能凭你这伶牙俐齿讨得些恩惠，别白白让自己变得男不男女不女。！”

    她忽然兴起：“您别老坐着了，外头梅花开得正好，我给您折一枝吧。”

    晏云思但笑不语。

    溪月好奇道：“这猫现在在哪呢？”

    江映黎似笑非笑：“你平日也不在皇上面前伺候，知道的倒清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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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溪月笑嘻嘻地道：“别说一枝梅花了，就是把宫里的花儿全摘下来，只要您高兴，陛下也不会说什么的。大人不知道，您昏睡那天陛下在您身边守了一宿，亲自喂水喂药，什么都不假人手。”

    两相静望许久，他又笑了：“答应你的要求，怎么补偿我？”

    江映黎绕着他踱了两圈，上下打量：“我道陛下为何鲜少踏足后宫，原来是藏了这样一个清姿绝俗的情人，真叫我等惭愧，竟守不住自己夫君的心，教一个男人勾去了。晏大人有什么手段，也教教妾身，好一同服侍陛下。”

    晏云思道：“娘娘言重了。”

    溪月小心地劝慰：“晏大人您别生气，江妃娘娘素来就是这个脾气，陛下都常常被她刺得说不出话来。”

    他和猫当然还是有些区别的。他不会扼死一只猫，而凌霄是真的会杀了他。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那日溺水的缘故，总觉得气短，话说不了多久就胸闷得难受。溪月有时候担忧地看着他，老怕他就这么跟雪似的化了。

    他所有的耐心都建立在自己不可能真正反抗他的基础上。一个咬人都不痛的小玩意儿，付出点微不足道的代价来寻乐子，有什么不好。

    总共不过三个妃子，他又鲜少踏足后宫，素日却也清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