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 (有)(8/8)
他敛了思绪,将他往里让:“多谢,请入内喝一杯茶。”
待关紧了门,张果将食盒往桌上一放,一把抓紧了他的胳膊:“晏大人!”
晏云思竖起食指表示噤声。压低了声音道:“你怎会在此?”
张果是当时守城的将领,晏云思以为他早已死在乱军之手。
张果道:“敌军入城后我便隐姓埋名,只等来日寻到机会杀了贼首。我听闻你被派往津州,便快马加鞭赶到这里等你到来。”
朝廷设立的驿站供官员休憩食宿,普通百姓只能投宿旅店,只是连年战乱朝廷力有不逮,规定执行起来便不甚严格,也有人暗中交了银子打点,驿务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他就是谎称奔丧,又借口身体不适,在这驿馆中住下。
张果恐停留太久引出他人疑虑,开门见山:“我欲寻机刺杀叛贼头目,请晏大人相助。”
那一瞬好似闪电在心头霹雳炸开,照得黑夜一片白亮。一股热流猛得涌上头顶,全身都忍不住战栗,晏云思险些一把攥住他,又转瞬冷静下来,挣脱他的手,淡淡道:“张大人,念在你我同朝为官数年,也算得上故交,今夜的话你知我知,就此埋在心里,我不会拿你邀功,你也休要再来寻我。”
张果闻言却哈哈大笑:“你是怕我信了你是背叛旧主弃暗投明之辈?晏大人,最后那些日子是我守在你身边的!你若想凭这些话来试探我,就别白费功夫了,我张果虽是粗人,一双眼却是雪亮,我绝不疑你,你也毋需疑我。坦言告诉你,我的爹娘妻儿早丧生叛军之手,今日来找你已是走投无路之举,你若助我,在下自然感激不尽,若拿我性命投诚,此生已无牵挂,命既如此,我也绝无怨言!”
晏云思双眸亮如点星,紧紧凝视着他:“前朝民心尽失,根基早已朽烂,为何还要执着复国?”
“你又何必殚精竭虑求续三分气运?鸟飞返乡,兔走归窟,狐死首丘,我既生于此时,岂有眼睁睁看家国覆灭之理?”张果低声喝道,“难道你甘心就此归为臣虏!”
晏云思还有些无法平复眩晕感。
他如何甘心?只怕日夜都渴望杀掉凌霄再复故国。
哪怕这是个陷阱,只要有一点点机会,他也心甘情愿一头扎进去。
晏云思闭了闭眼,沉下呼吸:“我答应你,只是这件事急不得。”
张果大喜过望,紧紧攥住他的手:“无妨。我的人目前隐匿在城东杨花巷福家客栈,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和你联系。除此之外,太子殿下可是为叛军所囚?”
“殿下被囚于宫中,目前尚无性命之忧。”
“好。”张果道,“我需再求你一件事,务必救出太子。”
晏云思却摇头:“他已不堪用。”
“哪怕他已痴呆,也须有他这个皇家子孙在,才好在民间聚拢人心。”
不需要他做任何事,只要让人知道,太子殿下图谋复国,广招有识之士即可。
晏云思明白了他的意思,必须打着一个旗号,太子既然尚存,他就是最好的名头。
哪怕不能救出他,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在新朝手上。
他点头应下,两人一时相顾无言,都从彼此眼中看到疲惫与决绝。
张果正要离去,却忽听一声破空呼啸,警觉地偏头望向窗外,心中大叫不好,凭直觉猛得将晏云思扑倒在地,只见一支箭矢如电般撕裂窗纸,死死地钉在桌上,若非他警惕,穿透的便是晏云思的胸膛。
不待两人平下心头惊诧,只听房外尖叫道:“有刺客!”
随着那声惊呼,二黑衣人手持刀刃破门而出,齐齐攻向晏云思,外面已是一片兵戈交战声。
张果拥着他就地一滚躲掉攻势,那二人再度袭来,他一脚踢向其中一人胸口,捡起墙边长棍便与二人鏖战。
他一身武力非凡,以一敌二竟不落下风,劈手夺了其中一人的刀反身刺向那人胸膛,眨眼间已干净利落地解决一个。
也就是此刻另一人刀锋自背后斜劈而来,晏云思叫道:“小心背后!”
张果回身一挡,仍是被刺破了肩膀,霎时鲜血淋漓。
眼看已无法得手,那人趁着他受伤行动不便,一脚踢碎一旁的酒坛,掏出火折子来丢在酒上,火龙眨眼间就吞没木桌,在房中蔓延。
张果暗道糟糕,急忙护着晏云思走出房去,只见外面交战正酣,小小驿站竟已是一片火海,哭叫嘶喊声直冲云霄。
刺客见他安然无恙走出房间,不再与凌霄派来的护卫纠缠,脚下一转便向他袭来。
护卫紧随而上,但一守一攻,如何能尽数拦下以命搏命的打法,终究有疏漏之处,心中大惊,拼死去拦之时却见那刺客竟缓缓倒下。
晏云思不知何时手中握刀,脸色煞白,溅了一头一脸的鲜血,竟是他趁乱杀了那人。
可就在此刻胸口忽然一凉。
刀刃缠着血,滴滴答答地坠成一条红线。
晏云思低头看了一眼透过胸口的刀尖,蔓延的鲜血外刀身犹自泛着如水的清光。
身后的刺客猛得抽回兵器,他被惯性推得往前倒。
那一瞬间被拉得无限长,耳边兵器交戈与呼救声变得极其模糊,可是在这样一片茫茫的嗡鸣中,有个人的声音异常清晰,自远方如电一般疾奔到他面前,拼命呼喊他的名字,惊痛彻骨,穿透灵魂的力量。
凌霄?
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听到他的声音。
马蹄声声如雷震,在浓墨般的黑夜与血浓处,他策马率兵而来,烈烈火光像一柄锋锐无匹的刀,所到之处夜色尽数消散,天地欲倾,一往无前地破开这场混沌与杀戮。
晏云思一手徒劳地捂住伤口,鲜血洇透了衣裳,冷风中有几分病态的温暖,身体却愈发冰寒彻骨。
逐渐涣散的视线里,他看到凌霄向他狂奔而来。
是幻觉吗?
意识消散前,晏云思依然不明白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。
凌霄,为什么他会在这里?
那个人还在声嘶力竭地呼喊。
明明那么近,差一点,只差一点。
晏云思深吸一口气,脸色纸一般的白,一双黑瞳愈发显得幽寂伶仃。他似乎想说些什么,张了张口,却是茫然地笑了一下,软软地昏倒在了地上。
这场暗杀很快被平复,驿站中死伤无数,所幸刺客被如数制服。
晏云思被安置在临近的村落,昏睡了足有一整晚,天色大亮时才有转醒的迹象。
他睡了多久,凌霄就守了多久。
向来从容不迫,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、今夜却是异常的焦躁,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唤来与晏云思同行的太医看诊。
眼看他要醒来,凌霄却踌躇了。
他不大想见清醒着的晏云思。
望着他许久,心中的不舍与后怕几乎将他钉死在这里,到底还是决定离开。他没办法把这样荒唐的自己展露在他面前。
可是起身时却感觉到他的手微微用力拽着自己的衣袖,似乎在挽留身边这个人。
他心中一震,再舍不得离去,更用力地回握住他,俯下身来安抚道:“没事,我没走,这里很安全。”
云思痛得昏昏沉沉,不知是梦是醒,闭着眼渗出些泪来,声音极细微地喃喃,凌霄仔细听,才辨别出他说:“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……我怕疼,你能不能别逼我……”
他说着渐渐就发起抖来,眉头痛苦地皱起,胡言乱语一会儿喊爹娘,一会儿喊痛。
有些话如淬了毒的利箭,猝不及防地穿透向来冷静而强硬的一颗心。仿佛刹那间光阴轮转,仇恨如同高铸的城墙,却于转瞬荒草丛生土崩瓦解,在昏迷中至轻至重的呢喃面前不堪一击。
他清晰地听到有什么碎裂剥落的声音,如此轻微,异常清晰,不容抗拒。
凌霄俯身抱住他颤抖的身体,用怀抱使他安定下来。
晏云思慢慢地睁开眼,眼里雾蒙蒙的,有些茫然,好似初生的婴儿,不懂天地万物。
凌霄察觉到他的苏醒,放开他,一抬眼视线便与他落在了一处。
云思缓慢艰涩地眨了下眼,目光逐渐聚焦,才看到凌霄一般,厌恶地偏头移开视线,声音嘶哑地道:“滚。”
凌霄心中似悲似喜,竟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何心绪,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茫,好似踽踽独行于空彻雪原,既无前路也无归途,眼睁睁看着曾以为至死不休的恨意逐渐融化在心头这漫天大雪之中。
他坐直了身体,神色淡淡地道:“没死在刺客手里,很失望?”
晏云思没有问为何此刻他会出现在这里,过了会儿却问道:“是江青乔?”
凌霄罕见地沉默。
他不想承认这件事,在得知江青乔派出刺客的消息时,几乎是立即清醒地做出这个异常荒谬的决定,不顾一切点检精兵星夜向淮州奔赴。
无论怎样都好,对江氏的虚与委蛇功亏一篑也好,打草惊蛇自曝软肋也好,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,都已经把他重新攥在掌心了,晏云思凭什么死在这里?
他这辈子吃尽了苦头,从地狱里一步一步爬回来,凭什么要眼睁睁看着晏云思死在这个时候?
他的不作声已然是一种清晰的回答。
这个问题很好敷衍过去,只要他不承认,晏云思能拿他怎么办?
可是凌霄说不出一句否认的话,他连想都不敢想,倘若那柄刀再偏一寸,倒在他怀里的会不会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如果晏云思死了,他怎么办?
“我的东西,哪怕是一条狗,也没有任人宰割的道理。”他强作从容,惯常的冷嘲热讽。
那双乌黑的瞳仁里有愤怒的火焰。
凌霄猝不及防被灼烫,下意识游移目光,避开他的注视。
晏云思突兀地大笑,动作抽动到伤口,那笑立即被扯成疼痛的样子。
“你装什么?”怨毒的话语尖锐地响起。
晏云思不顾再度撕裂的伤口,一手撑起身体,勾住他的脖颈往自己身上压,抬头撞上他双唇凶狠地啃咬。
他手上根本就没有力气,凌霄却不敢使劲挣脱他,重心不稳晃了一晃,有些慌乱地撑在他身体两侧,狼狈地偏头躲开他报复一般地亲吻:“放开我!”
晏云思放开他流血的嘴唇,依旧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,凑得那样近,瞳孔中的怨恨清晰可见。
“凌霄,你装什么,我受伤的时候你吓得要死了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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