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试探(4/8)
凌霄顺势用力握住他的手,暖意顺着肌肤传递到他身上。
“就知道你要说他。”他敷衍地道,去亲吻他的手背。
云思用力想要甩开他,无声地追问:“听到没有?”
凌霄只得道:“我答应你,不为难他,好不好?”
“只是晏大人,你要记得——”他悠悠地道,“如今我为君,你为臣,我对你做的事,即便是错的也是对的。”
漫不经心的笃定,却没有任何容许反抗的余地。
两相静望许久,他又笑了:“答应你的要求,怎么补偿我?”
云思抬手将手臂架在他脖子后往下压。凌霄以为他要亲自己,却被他在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,瞬间血味弥漫。
一连养了七八天的病才算好转,做的时候不觉得,后来才发现身上到处是淤伤,碰一下就钻心地疼。
凌霄不提让他离开的事,晏云思也不多说什么,每日照常读书写字,凌霄有事没事来逗弄两句,他本不想多搭理,奈何这人听不懂好赖话似的,总把他气得要死才心满意足。
不知是不是那日溺水的缘故,总觉得气短,话说不了多久就胸闷得难受。溪月有时候担忧地看着他,老怕他就这么跟雪似的化了。
晏云思在桌前抄写心经,她就在旁边絮絮叨叨。写了没两页,心没静下来,反把他念得哭笑不得,终于无奈扶额:“溪月,话少一些。”
“哦……”溪月讪讪的。
她忽然兴起:“您别老坐着了,外头梅花开得正好,我给您折一枝吧。”
晏云思不想动,只懒懒地道:“宫里的东西一枝一叶皆属陛下所有,少生波折罢。”
溪月笑嘻嘻地道:“别说一枝梅花了,就是把宫里的花儿全摘下来,只要您高兴,陛下也不会说什么的。大人不知道,您昏睡那天陛下在您身边守了一宿,亲自喂水喂药,什么都不假人手。”
云思铺了宣纸,手腕一勾,笔下的兰草舒展从容。淡淡道:“你和我说这些,是要我对他感激涕零吗?”
“不、不是……”溪月揣摩到他隐隐的不悦,连忙解释,“只是,陛下对您其实是很上心的……”
云思微微一笑,停了笔,转而道:“我从前养过一只猫,从西域商人手里大价钱买来的,长得很好看,碧莹莹的眼睛。就是脾气不太好,见谁都爱答不理的。”
溪月好奇道:“这猫现在在哪呢?”
“早就死了,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。一只猫而已,能活多久呢?”云思道,“那猫性子虽不好,可我却很喜欢,没事总去逗它,把它烦得不得了。这猫虽然娇气,从前却被训过,再烦也不敢对人伸爪子,再不情不愿也只能窝在我怀里。”
溪月没说话。云思继续道:“可说到底,那也只是一只猫而已,我养了它很多年,可是你说,我对它的喜爱和对我的朋友家人是一样的吗?我总是惯着它,因为我知道,那不过只猫,开心时逗逗它,这就够了。它脾气再坏能怎么样,谁会和一只猫生气?”
他三两笔在兰草下画了只扑蝶的猫,圆滚滚的一团,憨态可掬,谁见了都喜欢。
“好看吗?”他问。
溪月不吭声,只是点点头。
她在一边闷闷不乐,过了会儿又道:“您怎么会是猫呢。”
晏云思但笑不语。
他和猫当然还是有些区别的。他不会扼死一只猫,而凌霄是真的会杀了他。
他所有的耐心都建立在自己不可能真正反抗他的基础上。一个咬人都不痛的小玩意儿,付出点微不足道的代价来寻乐子,有什么不好。
凌霄即便称帝,后宫中不过三个妃子,迄今未曾立后。朝臣早多有不满,尤其是江氏之人,多次明里暗里施压要求立江妃为后,却被凌霄压了下去。
总共不过三个妃子,他又鲜少踏足后宫,素日却也清静。
难得出了好太阳,溪月看不过去晏云思总神色恹恹的,如将死之木一般没半点生机,硬把他拉到养病居住的南知轩旁的御花园。
冬日的阳光落在身上也没半分暖意,晏云思却觉得灼得刺眼,看什么都有些晕眩。
御花园腊梅开得热烈,如宣纸上遒劲一笔溅开的灿黄。
溪月道:“我最爱腊梅香了,甜丝丝的,可惜只有冬天才开,真冷死人了,若是一年四季常开多好。”
晏云思道:“腊梅是冷香,冬日寒风里寻得一脉痕迹才得其神魂,放在炎夏反倒失了意趣了。”
没多久他有些咳嗽,对溪月道:“回去吧,有些冷了。”
溪月扶着他方转过假山,便见一女子亭亭而立,姿容姣好,眉眼间一股英气,眼中多有愤恨与不屑。
溪月忙行礼道:“见过江妃娘娘。”
晏云思方才知道这是凌霄的结发之妻江映黎,恭顺地行礼:“见过江妃娘娘。”
江映黎冷笑道:“妾身怎敢受晏大人大礼,若为皇上知晓,只怕妾身多少颗头也不够砍的。”
晏云思道:“娘娘言重了。”
江映黎绕着他踱了两圈,上下打量:“我道陛下为何鲜少踏足后宫,原来是藏了这样一个清姿绝俗的情人,真叫我等惭愧,竟守不住自己夫君的心,教一个男人勾去了。晏大人有什么手段,也教教妾身,好一同服侍陛下。”
晏云思道:“娘娘误会了,臣与陛下并无私情。”
江映黎咄咄逼问:“‘臣’?哪来的‘臣’,莫不是床上讨来的?你大好男儿,不知报效朝廷一展宏图也便罢了,竟贪求富贵爬到龙床上去,若先祖有知,真令人蒙羞!”
晏云思呼吸一窒,溪月见状忙劝道:“回娘娘,晏大人痼疾缠身,不过是在宫中养病罢了。陛下勤政爱民日理万机,夜深才得以休息,每有得闲时,哪次不是去看望娘娘。”
江映黎似笑非笑:“你平日也不在皇上面前伺候,知道的倒清楚。”
溪月急忙跪倒在地上:“奴婢跟随陛下已久,同娘娘一般挂怀陛下安康,实无他意。”
江映黎冷笑道:“我同晏大人说话,又岂有你插嘴的份。这张嘴既管不住,倒不如割了舌头,也让人清静。”
“江妃娘娘。”晏云思忽然道,“溪月如今在臣身边伺候,是臣疏于管教,才教她学会擅自顶撞娘娘,若要罚,臣也难逃其咎。”
江映黎一扬眉:“既如此,你便掌嘴五十。”
“只是——”他又道,“臣为陛下亲封安遥侯,自是不比娘娘身份尊贵,只是论起品阶倒与娘娘同阶,若擅自领罚,恐令娘娘无辜蒙上不识礼数的恶名。”
“你——”江映黎望着他平静面容,一口银牙险些咬碎,只恨不得撕开那淡然无波的皮囊,抖落出谗佞媚悦的腐朽内里。
“你倒口齿伶俐,只盼皇上厌倦你那天,还能凭你这伶牙俐齿讨得些恩惠,别白白让自己变得男不男女不女。!”
晏云思看她身影消失,才继续往南知轩走去。
溪月小心地劝慰:“晏大人您别生气,江妃娘娘素来就是这个脾气,陛下都常常被她刺得说不出话来。”
“我有什么好气的,她哪个字说的不是实话。”晏云思淡淡道,“这事过去就罢了,不必同他人提起。”
溪月有些不乐意:“总也不能白受这些侮辱吧。”
晏云思道:“你难道真要我做争宠的后宫嫔妃?”
溪月便不说话了。
晏云思喜对弈,凌霄恰得来一副温玉黑白子,得了闲便与他在御书房下棋。
他前一日没睡好,总有些倦怠,本想随手敷衍过去,没想到凌霄竟也棋力不俗,棋风亦是干净凌厉,但凡寻到丝毫破绽就绝不留余地。
一来二去两人竟真较上了劲,下了半晌的棋没一个人说话。
他不说话讨嫌,晏云思也才看他顺眼些。
一局下到关键时候,忽然来人传报有臣子觐见。凌霄正占了上风,不由怒道:“不见!”
下人不知他哪来的怒气,也不敢多言,只得道:“是。”
晏云思腹诽:“昏君。”
不知想起了什么,忽又听他不耐烦地道:“站住,让他们进来。”
他倒给自己吓了一下,以为自己把话说了出来。
凌霄对他道:“你就留在这里。棋局我还都记着,你可不要乱动。”
晏云思本以为他要正经吩咐什么,不由气笑了:“幼稚。”
凌霄见他终于肯笑一笑,才撂了棋子去了正厢。
一墙之隔,商议之事晏云思听了个大概,不由皱起了眉。
盐铁茶酒,皆是暴利行当,桩桩件件关乎民生,却有人想以朝廷的名义为自己揽利。
待到险些大打出手的几人告退,凌霄也被吵得头疼,揉了揉脑袋,对侍人低语吩咐几句,却见晏云思神色难得凝重地走来。
凌霄把他拉进怀里,亲昵地咬他耳朵。
晏云思不胜其烦:“放开。”
凌霄道:“出来做什么,这么急着见朕?”
他的背抵在凌霄胸前,说话时能感到微微的震动,声音像是从身体里传出来似的。
晏云思对他早见怪不怪了,若要跟他较真一百条命也不够气的。
凌霄好似明白他的来意,不再玩笑,径自道:“想说什么便直说吧。”
既如此云思也不再多虑,微一沉吟,便拿起笔在纸上勾勾画画。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。
他逐渐忘记了其他所有事,如从前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一样,专注地向凌霄分析方才争论的盐铁与税收一事。
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凌霄一直没有应答,转头看去,发现凌霄一手托腮,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,注意力全不在他说的话上。
云思不悦,眉头蹙起,方欲开口凌霄便笑着将他揽过:“你又要骂朕好色无赖。”
晏云思道:“一国之君岂能沉溺床笫,误了国之大事!税收乃一国之根本,事关天下黎民,朝廷一言便要万千百姓为生计奔波,若由争夺权势之人为一己私利故作儿戏,这天下不要也罢!”
凌霄笑道:“晏大人说的这些朕都知道,那些家伙不过是想趁天下初定图谋私利罢了。可是你方才专注的样子真是好看,只放在朕床上才是屈才了。”
晏云思早知道跟这人说不出正经话,拳头握了又握,只吐出四个字:“不知所谓。”
“嗯!”凌霄心安理得。
晏云思又问:“为什么放任我听到这些事?”
凌霄笑道:“我没这么昏庸,你也并非权奸。我猜你不会拿百姓生计开玩笑。”
“这些是你曾上书的奏论吧?”凌霄转而问道。
他沉默不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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