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试探(2/8)
后背猛地撞上坚硬的池壁。
“唔——”云思毫无防备被他生生按到水中,一串气泡在水中翻滚破裂。
屏风后那人转过来,先看到的是一角竹青衣摆。
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他岂能不懂?何况他活着一日,便是向天下人昭告这皇位来得不干净。
他望向晏云思,眼神清澈而坚定,一如方才护下孟绮般寸步不让。
声音喑哑,好似困兽嘶鸣。
晏云思抚摸冰凉的墓碑:“李霜风说我的话你也听到了,无论如何,我还是想劝告你一句,和我走得太近,或许会为自己招来祸端。”
凌霄……?
“不,这对我很重要。”
步入殿内,扑面却是一片温暖湿润,层层轻纱遮掩,看不清里面的人。
手指拂过脸颊轻轻抚摸头顶,骤然抓紧了他的头发。
云思失笑。
云思霎时一僵,原来无论他做好怎样的准备,见到凌霄时他总是会潜意识里生出惧意。
终于还是松开那人,垂落了双手,任由脱下自己全部的衣裳。
晏云思又是一声低笑:“酒楼人多口杂。李公子,留步……”
晏云思莞尔:“都是未化的冰雪,坐下去,衣裳岂不都湿透了。”
这里是从前皇帝赐浴之处。
云思忽然清醒过来,这人不是他出来时驾车的车夫。
“在想如何杀你。”他道。
云思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:“没什么,他不敢动我,只是你恐怕会有麻烦。”
“请——”侍从恭敬道。
晏云思踮脚,在他耳畔轻呵:“点春酒太烈,我不喜欢……”
凌霄抚上他白皙的脖颈呢喃耳语:“李霜风的酒,比之朕的如何?”
他盈盈笑着:“多谢。”
若非他引着,姜华几乎分辨不出这简陋的坟墓。
宫人并没有将他带去凌霄平日所住之处,而是一座陌生的宫殿。
云思抓住他的手,侍从轻声道:“大人,请不要为难在下。”
姜华指了指自己的双眼:“我相信我的眼睛,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“李霜风的酒,才是让人一醉忘忧,陛下您又算得了什么!”他强撑着大笑,看不见自己的面容扭曲如鬼魅。
“倘若眼睛被蒙蔽了呢?”
“晏大人,今日酒宴可还满意?”他隔着屏风向那人扬声唤去。
“在想什么?”忽然听到身后凌霄语气平淡地随口问道。
马匹却愈行愈疾,车夫仍恭敬道:“回大人,属下奉陛下之命,送您入宫。”
我是要死了吗……
姜华摸摸头脑勺:“这有什么。”
头皮骤然一紧,下一瞬池水淹没过眼睛,熟悉的窒息再次涌来。
孩童时落水的那个下午太过遥远,他早已记不起在冰冷肮脏的水下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绝望。
晏云思道:“那日下朝后言语对你多有冒犯,并非我本意,我与你交情虽浅,但也从未将你认为是趋炎附势之人。”
浴池中是活水,他能感到温暖的池水将自己轻柔地包裹,又缓缓流去。
昭云楼檐角悬挂铃铛,以碎玉相缀,风过环佩玎珰,清越悠长。楼上凭栏远眺,只见漠漠沉云下宫城巍峨雄壮,沉默静肃地矗立于至尊之处。亭台楼阁曲廊水榭,如巨兽脊背之上的玲珑点缀,待到山河倾覆之日轰然散作烟尘。
云思久违地在他身上感受到杀气。分明浸泡在温暖池水之中,却好似被粘稠的阴冷寒意束缚住,深陷泥淖之中,无数冤魂厉鬼拖着他绝望地下坠。
那与凌霄不容抗拒的占有欲完全不同,如春风涤荡而过,却让人不由败下阵来。晏云思移开视线,自己都没发觉竟如此放松下来,藏着隐隐的笑意,叹道:“好吧!”
人前装得再矜贵,骨子里还是逃不脱权势钱财的诱惑。聪明人,更该知道在落魄前给自己找好退路。
“你是谁?!”他喝问,“停车!”
“客气了。”他按捺住心思,“晏大人久病不愈,在下心中亦是时刻惦念着,只是晏大人若山中隐士久不得见,徒令在下担忧。”
离得太近了,李霜风隐约闻到一股清幽香气,好似峰回路转处于冰雪中偶遇寒梅,白玉骨,霜雪姿。
凌霄似乎心情很好,只是付之一笑。
他心中升起一个恶劣的念头,倘若自己溺毙在此,凌霄的脸色一定很好看吧。
“晏大人醉了,醒醒酒罢。”
他疑道:“这是在哪?”
姜华望着这冷清清的野坟,满肚子疑惑,想问为什么这人葬在荒郊野岭,为什么碑上空无一字,终于还是憋了回去。
李霜风心中一荡,便见那人冷清清地站在了自己面前。
胸腔里的气体逐渐耗尽,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挣扎,却始终无法抵抗头顶铁铸一般的手掌。
隐约有衣裳落地的声音,云思心中揪紧,咬唇望着水面,不看向他。
宫门前的禁卫并未盘查车中之人,车夫出示了腰牌便驾着马车驶入宫中。
姜华却道:“我用眼睛看人,不是用耳朵听。”
“哦……”姜华干笑,“那天也是我太急躁了。”
晏云思道:“今日是挡了我的道,我才管下这桩闲事,若是平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,升斗小民与我何干?”
凌霄的声音隐隐约约,听得不分明:“……还喜欢吗?”
云思轻笑,只是懒道:“有些乏了,在下便先告退了。今日若有失礼之处,还请李公子见谅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他忽然听到晏云思道。
云思只能勉强让自己离他更远一些,却依然逃不脱如此赤诚相对的难堪。他呼吸逐渐急促,只敢向旁边看去。
云思猝不及防痛哼一声。
倒也好……
他心中记挂着事,只是稍微睡了一会儿便惊醒过来。马车仍在路上,云思撩开车帘,却见四周并非平日回家的路。
身侧漾起水声,凌霄走到他面前,仔细地端详:“朕多久没见你了?”
“这是——?”他忍不住问道。
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伤心事,姜华不再说这些,转而笑道:“方才看你的样子,还以为你要坐在地上大哭一场呢。”
马车微微摇晃,缓慢而平稳,或许是实在饮多了酒,竟就这么抵着车厢昏昏睡了过去。
不久到了半山腰,下了马车姜华抱怨道:“哎呦我这老骨头,怎么走得动路。”
他痛苦不堪,还是要竭尽全力嘲讽地笑:“臣喜欢得要死!”
晏云思下意识剧烈地呼吸,耳鼻中竟流出鲜血,脑中嗡鸣有如雷震,久久不能睁开眼来。
“啊、啊?”姜华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,还是泥土里躺着的那人说话。
凌霄左手死死地扼住他的手臂,剧痛之下云思几乎以为骨头就要这样裂开。
云思下车时拥着披风,呼出一口气,干冷的冬夜里一阵白雾散逸。
“我还有一颗心,只要遵循当时本心,之后无论发生什么,都不后悔。俯仰天地间,浩然无所愧。一生何其短,这是我唯一所求。”
晏云思不甚在意:“我倒巴不得他有那个本事。”
姜华不解:“何意?”
云思寻到一处枯冢,拂去墓碑上的残雪与尘埃,其上却空无一字。
头顶的手掌忽然离开,有股力量扼住他的脖颈,强硬而不可抗拒地将他拽出水面,一如方才轻松地掌控他的生死。
晏云思低着头轻笑:“谢谢。”
侍从低着头,将他引至深处,只见烛火映照着汤池,熏香淡淡,花瓣漂浮在池水之上。
“无妨,无妨!”李霜风眼睛追着他走,“我送您离开。”
新帝不在乎学子文人口诛笔伐,可耐心消磨,猜忌渐增,待到天下安定,能容他到几时?
寒风料峭奔袭入怀,身边人叽叽喳喳,竟也不觉得冷了。
山上落了雪,路便有些不好走,循着从前的足迹登上一处山坡,只见空茫茫一片雪地中藏着枯黄的野草,风声呜咽,冷寂如化外之地。
晏云思停在这里,没再踏近一步。姜华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侧,终听他轻声道:“罢了……”
胸口疼得好像要炸裂一般,血腥味逐渐在口鼻蔓延,眼前似乎都变得血红一片。
他站定在玉屏前,身侧的侍从沉默地解开他的腰带。
晏云思要微微仰头看他,或许是因为饮酒,眼尾有些泛红,冲淡了周身的冷意。
车夫道:“回大人,就要到了。”
李霜风推门而入,山水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人临风而立,身姿若月下青竹。
就这么死了吧,干干净净地……
“疼吗?”凌霄柔声问,“你总是让朕生气。”
他握得越发紧,手指泛出青白色,眼前一阵晕眩,几乎有些站立不稳。
那人声音亦如清泉击石:“多谢李公子款待。”
李霜风半边身子差点酥了,连声道:“好,好,下次不饮这酒就是了,晏大人喜欢什么,只管告诉我。”
沿寒山小径入了寺中,只见苍郁松柏落了层雪,映衬着空寂寺院。脚步停下,寥落清旷得只闻雪压折竹声。
晏府的马车装扮得难得奢华,云思扶着小厮登上马车,忽得忍不住一阵反胃,倦怠地吩咐道:“回府。”
仿佛时光回溯,再度回到那个潮湿的午后。可他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过。
“他喂的酒,你都喝了吧?”
事情落到自己头上,姜华却也是不在意的:“既然让我看见他欺男霸女,我定然做不到坐视不理。晏大人你遇到此事,难道会视若不见?”
笑意不抵眼眸,却是一片幽深冷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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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!
“他都碰了你哪里,给你解了披风,是不是还碰了你的手?”
晏云思静默许久,不知在想些什么,才道:“一个……友人。许久不曾来看他,竟快要被这荒草吃了。其实我今日只是想去寺中静心,没想到路上遇到了你,想起他来,才临时起意来见见他。”
凌霄眯起眼,杀意骤盛。
云思走下台阶,慢慢将自己浸入水中。
李霜风便志得意满起来,恨不得立刻便越过屏风,不放过那人一个眼波流转。
听到那两个字时云思骤然软了力气,好似心气儿散尽了一般,无力地闭上眼。
好痛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