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你要毁掉我(1/8)
【1】
男人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,停在离秋千面前的地方。
又是这样的晚上。周礼群站着,睁着眼,笑意平静。一切都让我抓狂,你毁掉我,不需要太多东西。
跌落是无预期的,没有端倪,暴雨或者涨潮,洗涤裹挟。失控,没有方向。为你,我放下我所有夜的情绪。
“好深沉哦,怎么不开心啊。”周礼群按住她的膝头,欠身侧坐在她腿上,动作很轻,他把电脑包和手提的袋子堆在自己合并的腿上,摘掉眼镜,笑笑地歪头与周红对视。
辛辣的,刺激的火锅味还有酒精侵入他们本就那么小的空间,既不干净,又不体面,周礼群能闻到残留于外套化纤中一家人嘈杂的笑声,索性是已经习惯分享这个有着姐姐之称的人,他不愿意做棘手多疑的男人,那是毛头小子的特权,一直追问追问追问个不停,独占又如何,许诺又如何,最终各自活着罢了。
他唯一的愿望是周红花了99%的时间和其他人在一起后,那1%用来糊弄他的时间,能把一切都布置妥帖,不出纰漏地出现。
那是什么阻止你换下今晚的外套,是什么让你迟钝。
浓稠的灯光混着秋寒穿过疏密的杉树倾倒在男人弯弯的眉眼上,笑起来的泪意,结成一片晶莹的雾凇。
周红看向他,把烟从嘴边取下,用另一只手虚虚地遮在周礼群额前。
“你干嘛。”
“怕月亮晒到你,晒伤了。”她咧着白牙笑着笑着就偏头溢出几声咳嗽,周礼群轻轻拍拍她的背,像是给狮子顺毛:“装什么,我又不管你,你抽呗。”
周围太安静了,男人咬字软得很,小声的,竟然有些孩子气。
“诶呦不要嘛。”周红学他,顺势把半截烟抵到地上没有喝完的凉茶罐里了,她挺直了腰,抿起嘴窃笑,脚一划就把两个人都荡得好高。
青年教授似乎猝不及防,发出一声惊呼,左手下意识搂紧她的腰,身体向她倾倒,另一手揽着腿上的杂七杂八的东西。
女人抵着弟弟的额头说:“你像一个天使。”
“我的天使啊。”
周礼群笑出声,瞳孔紧紧追随着她,氤氲着月的色彩:“真的吗?”
除了他自己,还会有人会质疑吗。他确实有时显得过于清冷独立,这归咎于他的骨相和苍白的皮。而他的眼睛和嘴唇永远温热,永远饱含湿润的情绪。他不做坏事,停在那里,就是一处完整的天国。
周礼群很难浑浑噩噩,他知道自己多好,每天睡前他检查自己的筹码,就像一个游戏重度上瘾的玩家下线前确认装备,想想如果是同事,前任,学生们说他是天使云云,他会爽快认下,可连他自己都遗憾的是,那样大方的,体贴的,彬彬有礼的,观念先锋的周礼群,很难在周红面前展露出来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……一个散发着恼人的,有阴湿气味的弟弟。
为什么,会想和这样的弟弟做爱呢。
“我的王子我的国王。”周红在他通红的耳根处喃喃地厮磨,叹息湿热,蹭过男人清晰而单薄的下颚线。
秋千幽幽徘徊,锁链吱吱地叫,他们却都不说话了,相互依偎着,随着微微摇晃的频率碰着耷拉的长腿,好像什么小游戏。
许久周红稳住秋千,把周礼群的腰往自己那边搂了搂,目光扫过他怀里的盒子,问那都是什么。
还能是什么,学生送的生日礼物,昨天请了同事今天该请学生吃饭了,到了晚饭时间却得知参加竞赛的少年组出了点“小问题”,快忙完,周礼群还想着一起吃饭呢,谁知他们个个头都摇得像拨浪鼓,一个劲催他回去休息。
在八楼,刚刚散会的办公室还很寂静,好像某网游的安全部门负责人和警察都还没有离开似的。
事实上修复好的官网已经在运作了,全新的代码,和国内主流门户网站一样的铜墙铁壁,再无漏洞,因为这个办公室就是一支安全团队。
“我当年也就做点外挂卖了赚外快,现在的未成年人胡乱捣鼓直接就把那么大的游戏拖库了,还只是因为同学之间打赌?”
“不是让你去带队吗——编点软件,哪怕玩玩机器人呢?”棕发还是不可置信,“嗳你带出一群黑客?我早就说他们中二期,本身聪明,好的不学就爱学坏的,变着花样钻空子,你看看你玩忽职守把boss生日搞得一团糟,晚饭都没吃。”
闻言一个男人心虚地嘟嘟嘴,念咒似的重复他们太野我也没有办法啊,希望老师看到这次的礼物能开心点。
明明周礼群也就比他大个七八岁,可是真的出事,他的谦卑,冷静与能力安抚了一切,对于自己导师并不是风言风语里的学术妲己这个事实,他是后知后觉的,环顾办公室,他甚至觉得这里没有几个人自信说我未来也能那样。
某师兄敏锐地瞪眼:“什么意思,‘希望能’?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又言之凿凿说礼物交给你吗?”
“之前……之前是之前嘛!”他红着脖子顶了回去。
诶呀老天爷呀后悔死了,他才二十五!还没有到给人当红娘牵红线还乐此不疲的年纪呢!
【2】
周礼群把礼盒从袋子里面取出来并没有抱什么期待,谁知打开后路灯光折射在金属上,狠狠晃花了他的眼。
姐弟俩的反应如出一辙,挑起盒子里杂乱摆放的金色链子与点缀着的宝石放在了手心里。
“像舞娘身上的东西。”但都不是真的。
拿假珠宝鉴定师证的人仔细看了几秒,捻着错综复杂的链子一角放回去了,落在盒子里是哗啦哗啦黄沙似的细响。完全是不欣赏艺术的态度,甚至微笑间隙她还不动声色地翻出了个低低的白眼。
“不是像,就是舞娘的衣服,丝路花雨虞四弑父那场的演出服,是仿的吗……”
周红扯扯嘴角,她能说什么?呵,有人肉眼可见地很喜欢呢,她看周礼群把属于异族舞女的身体链和轻浮红纱又细细整理好,看他拆开礼盒底下的信封。
周礼群读完那封信,抬头撞见姐姐的目光,想到信里舞团首席问他:“周先生,你觉得最炽热的欲望器官是什么?其实是眼睛,对吧。”
“所以我爱上谁,会忍不住注视他的,舞台上所有人注视我,可知道你坐在台下,我就做不好一个舞蹈演员了。”
周礼群望着周红,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:“我爱你。”
竞赛泡汤了吧秋天也要过去了,我脑子里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,贴着你读一封情书我还是找不到你,因为你是一个幽灵,所以尽管我爱你,我只会和你睡,不会选择和你在一起。
他回过神来,下睫毛阴影中的卧蚕加深他半永久的笑意,接上自己戛然而止的半句话:“为什么总要用坠入爱河来表达,为什么很少登上爱山之类的说法呢。”
周红把下颌倚在他的颈窝斜眼看他,猜测他读了一封怎样的信。
“教授,这是一个命题作文,还是纯文学的探讨?”
他喜欢信,她再清楚不过的,周礼群喜欢一切手写的东西,二十几年前拿她练字的纸细细描红,能目不转睛地盯她写春联盯好久。
信啊,现在已经不是信的年代了,她掏出烟盒把零散的烟倒出来,手指夹着尚带她心口温度的圆珠笔熟练撕开烟盒。
怎么办,捡烟盒当草稿纸的日子好像又回来了,她拿起了笔,并不需要什么思索,写:
“因为水是一体的,水最终会和水汇聚到一起。我们熟知的世界到处都在一分为二。分裂出来的一半再一分为二,如此反复,无休无止。
和终点碰在一起,世界末日与摇篮时代正面相遇,我们因此失散,我们的爱失散已久。
岩浆,海,溪流,露珠,扇贝的呼吸,喜马拉雅山的雪,你睫毛悬垂的眼泪。水是爱神。爱神是你。
我们从陆地走出,被山脊隔离。
爱河让我们重聚。”
周红把烟盒的白面写满,拿起来看了看,秋风吹得她有些得意,她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盒,晃晃手腕将火星甩到了花圃里。
周礼群隐隐觉得周红会这样抽风了,所以也没有什么吃惊的神色,他眼里只剩那抹亮光,盘旋着疑问。
世界对他是不公平的,他想要的天才,周红弃如敝履,梦里的婚礼,周红捷足先登,最后连他的爱恨与性欲都全部要仰仗她的鼻息,周礼群喉咙一时间刺痛难忍,缓缓站起来,看着那烟盒带着火虫子一样扭曲着钻进土里。
“不要被情书骗了,纸上总是有很多好的话,你知道这个道理的,对吧?”周红也站了起来,“回去了,明天早点走也许不堵车呢。”
【3】
所有的情书都是荒谬的。不荒谬的话就不是情书了。
她也写情书,不可避免地同样荒谬。
周礼群拿起礼物里夹带的那封信:“不仅仅是好话,她是演舞剧的,你看,她把演出服送给我了,我该怎么拒绝呢。”
“之前,我觉得只有一个天才能配得上我,现在三十六了,参加了很多场婚礼,又特别特别想结婚,觉得特别美好……”
夜深露重,周红穿得薄了,抱臂来回走动:“她不适合你,你要是真的那么急,为什么不和送白棋楠的复合?”
“不合适?年龄上是有点吧,我比她大七岁,她要有勇气经受更多流言蜚语,”周礼群喃喃自语,“不过,像我们这个圈子,大多是老夫少妻,我死早了会留很多钱给她,我没有什么遗愿,只想叫她多烧情书给我,为我烧的,我总能完完整整地看完……”
周红停下脚步。
“老天爷,”她被踩了尾巴的花猫似的应激扭头,面对周礼群夸张地抬高胳膊发誓,“你完全不用考虑我和烧掉的垃圾,给我套上这样的圈套,说什么要结婚的要死要活的狗屁不通的——”
他们身高相当,周红可以轻易捂住周礼群的耳朵,她大笑起来样子都有些疯了:“好,你知道我会支持你的对吧,那去吧,和那个无用的舞蹈家谈恋爱吧,去痴迷每一个务虚者,惦记每一份情书,你就这样惨下去,被骗几次都不够!”
“好?”男人握住周红的手腕,用大拇指轻轻摩挲,“你这时都不忘记那套爹似的说教,被骗了又如何,不能被骗也被骗多少次了。”
世界步入燕平时间十点,花园的灯关了,校园也暗一半,灯火未凉的京津在远处影影绰绰。
“ok。”女人哑然失笑。
她的手下滑,伸进弟弟的t恤下摆,天凉周红手也凉得理所当然,周礼群不适应地呻吟了一声:“别乱来。”
“想到分手以后你这样的骚货就不能肏了我就怅然若失。”
“你从哪里来的道德感,抛父弃母的时候怎么不怅然若失呢。”身体被人带着急躁的火摸着,周礼群依旧是那么随便,那么自然地皱眉问,仿佛过年了他姐姐在家门口给他脱外套挂衣架上——就是这样稀松平常的事情。
“你的崽崽都让我知道在哪了,这下你玩不成失踪了吧,所以我结婚,呵呵,你不能不来哦姐。”
周红撬开他的唇齿深吻着冷哼了几声,每一次张嘴,吮吸他的舌噙着形状,不停辗转地舔,都好像是狼吞虎咽地要和谁抢着吃人似的,她扶着周礼群紧致的侧腰慢慢向上摸,摸到他的心口,小腹和胸膛暴露在黑夜里。
其实周礼群穿得也不厚,长袖t恤外面就套了一个黑夹克,但他就是热体质,一个爹妈生的,周红有理由嫉妒。
他焚烧的身体,像一团暴烈的火,吸引着蛾子之类的虫。
弟弟,小时候由她使用着,成家之后,就被转手给弟妹了。这个漂亮的玩具,温顺的飞机杯一样的小玩意儿,到时间了就会被收回,很早很早就知道世界会归档到这样的地步不是吗?如此如此,就不要对他太好了,用任性欺凌他的天真,用经验践踏他的意愿,一直都这样做的不是吗?
周红撩起男人衣摆直接塞进他嘴里,弯腰啃咬光裸的锁骨和胸膛,又在自己留下的痕迹上反复亲吻,夸张的鼻息催促着男人的心跳为自己变快些,再变快些,两只手粗暴地揉捏他柔软的乳肉,上上下下的顺序好像某种催奶的手法,周礼群真的感觉穿着乳钉的尖尖被含得涨涨的了,叼着衣服下意识地挺胸,从鼻腔发出轻哼,他从小就是不太会忍住呻吟的那种类型,周红一碰就魂不守舍的了,对此他也无可奈何。
“等什么?”女人拍了拍弟弟的圆屁股,他真的凹凸有致,但不是天生尤物,很久之前只是瘦瘦薄薄一条,不声不响的,阴恻恻的小蛇,蜕掉他冰清玉洁的皮,新生的皮肤依旧在她掌心颤栗。
周红一屁股坐回秋千低头点烟,捏爆爆珠。“这里是学校啊,你不是,很爱惜羽毛的嘛,被看到就完蛋咯,车上等我。”
“对啊,”周礼群笑了,眼波雾蒙蒙的,几分恍惚几分恶毒的情欲,“只要你想,毁掉我就是这么容易。”说着直接面对面跨坐在了女人腿上,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。
周红吐了一口烟,调动弟弟塞过来的小巧遥控器。
周红说:“从哪学的?”
“你……喜欢吗……?”跳蛋刺激得他喘息不止,透明发白的热气从他口腔里溢出来,周红在深夜看不见他舌尖的红。
“如果有人过来我就把你的夹克脱掉,让他们看看你要颤断的腰,猜猜什么东西在你身体里面。”周红答非所问。
男人因为这句话而兴奋地缠上来了,秋千晃动,周红在黑暗里用手抚摸他过热的脸颊,由羞恶和暴露的恫吓中过度燃烧的情欲引起,他哭了,表情是一种难以自控的引吭高潮。
触碰到眼眶湿热的液体,周红问:“能不能说你爱我?”他说不出完整的话,但是像小猫一样乖乖地低下头挨着周红的脸,周红用嘴唇贴住他滚烫的眼皮,调大了档位,里面的眼球疯狂地痉挛,他窒息得撒娇都艰难,周红几乎拿不住他僵持在胸口的手腕。
“嗯……哼嗯……”
哭了好久他才慢慢地松弛下来,大腿根依旧夹着她的腰。
又做了。他躲在怀里,像是才被吊起胃口。
还想要。皱着眉,躁动而不满的情绪。
【1】
衣服脏了,热气烘出餍足的腥气,混着他的香水,触动感官无端让人嗅得很痛苦,他美丽透明的脸庞之后周红看到仓房里堆放着犁耙锄头一类的农具,齐齐整整倚在土墙上,就像一排人的形状。铁锈味就是从它们身上散出来的。这是他们家的仓房,一个幽暗的,深不可测的空间。大奶奶的纺车依旧吊在半空中,轱辘与叶片四周结起了细细的蛛网。她又把那架纺车看成一只巨大的蜘蛛了,永恒地俯瞰着人的头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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